|溫習|「投射」:如光公益活動紀錄 Part II(Ruya篇)

逐字紀錄|小花、編輯審定|Tina

版權所有|如光教練學院

*註:本公益活動紀錄的對話內容,都是 Ruya 和 Tina 在教練生涯鍛鍊中的個人覺察與感知到的生命歷程分享。一切出於對生命獨特性的尊重與熱愛,無關乎他人認知與各種學術理論。

為什麼要談投射?

今天的分享,我們想投石問路,丟個石頭到湖水裡,產生一點漣漪效應,這個漣漪效應後面會如何,我們不知道,我們想邀請大家聽聽我們的親身經驗,看看是否能觸動各位的自我覺察跟反思,就這樣而已。沒有要抖書袋,也沒有要做示範,希望我們的親身經驗可以引發你,就像──我和 Ruya 是彼此照鏡子,希望我們彼此照鏡子的過程中,讓你也照見自己的一些什麼。可能照得到、可能照不到,這個我們也沒有把握。照得到很好,照不到也很好。

什麼是投射?

Tina:「投射」在不同領域裡都會提到,它其實是個龐大的系統,如何去面對「投射」也有很多不同的做法,我們今天想談一般大部分教練比較容易會遇到的「投射」現象,有兩種。第一種是我們每個人有一個內在參考架構( internal framework ),用白話文講,我們是怎麼解讀這個世界的,跟我們的價值觀、經歷、學歷跟人生生命整體經驗有關。

可能從你小寶寶到現在經歷的任何一件事,都形成了你的「濾光鏡」。什麼叫「濾光鏡」?就是每個人都戴了一副「專屬於你的太陽眼鏡」在看世界,只是你沒有意識到。我們所談的第一種「投射」,是因為我的天然,在我身上的太陽眼鏡(Tina 戴上太陽眼鏡…),以至於我看著大家時,自然地用我的方式或觀點來解讀你們的行為,然後因為我是這樣運行的,就覺得外面這世界應該也是這樣運行,這是第一種「投射」。這種大家比較容易在學教練或服務客戶的過程中看到,客戶把自己的劇本跟假設放在不同人身上,覺得這個應該這樣、那個應該那樣,應該怎樣運作才叫合理。

今天會深一點點又不會太深,想和大家談的是,我還是帶著專屬於我的太陽眼鏡,但太陽眼鏡很有趣,比如說,Ruya 是我的客戶,我們今天要談的「投射」是,Ruya 是我的客戶,但我看到 Ruya 的時候在沒有很顯著的意識狀態下,甚至是無意識或潛意識狀態下,Ruya 勾起我自己生命經驗當中的一些過往,而我不自知。但我知道此時此刻我的「教練狀態」跑偏了。有點像是:我看到 Ruya,然後引發我身上的記憶與感覺,我就把我的經歷投放在 Ruya 身上,覺得如雅正在經歷我曾經經歷過的。

這個與「把我的價值觀跟系統」放在別人身上不太一樣,我們要談的是,當我看到了 Ruya、聽到她的經歷,我無意識被勾起自己內在很深的經歷、感覺與經驗。可能還不知道是什麼關係所觸發,但是那個當下自己知道不在好的教練狀態裡。

Ruya:簡單來分享一下,什麼是「投射」。「投射」是一種認知,它關注的是一個人內在的心理過程,當然也是一種心理的防衛機轉,也是人最先有的、與生俱來最早的防衛機轉之一。當人們把自己心裡的感受放到客觀的世界中,就像一個投影機一樣,把它「投射」到某些人或事物上,我們會以為那是如我們內心所想的。

很像我們中國人所講的一句成語,叫做「以己度人」。舉個大家都有印象的例子,宋代有個著名學者叫蘇東坡,他跟一位很有名的佛教大師是好朋友,佛印大師。他跟佛印有個有名的故事,蘇東坡去拜訪佛印,他跟佛印兩人面對面坐著,蘇東坡對佛印開玩笑說,我覺得我好像看到一坨狗屎。佛印笑著對他說什麼呢,我看到的是一尊金佛。蘇東坡覺得非常高興,他覺得自己撿到便宜了。蘇東坡後來回家跟蘇小妹說了,蘇小妹就唉,搖了一下頭。佛家說佛心自現,你怎麼看別人,就表示你自己是什麼。這是我自己在「投射」裡看到相當吻合「投射」的例子,跟大家分享。

今天我們會談得更多的是,教練上的「投射」效應,因為「投射」效應是將我們的觀點歸因到其他人身上的傾向,剛剛講的「以己度人」。我們認為自己具有某些特性,他人也會有相同的想法或特性。我們常不自覺把自己的感情、意志「投射」到他人身上,甚至強加在別人身上。這會造成什麼結果呢?這會造成一種認知障礙,使我們對他人的知覺失真。這對我們的教練狀態、與教練效益影響很大。我簡單分享到這裡,關於「投射」在教練上的影響。

Photo by Aaron Burden on Unsplash

Ruya 經歷的投射

Ruya:我要分享的是,大約在三年前接觸到的一個客戶。這個客戶很特別,因為他不管在學術界、實務界,甚至在國際上都非常有地位,也很受到政府國家的吹捧,但他真的是很有實力、很謙虛的一個人。某個半官方機構,發生一些狀態,所以他被臨危授命,接下總經理的職務。過去,他是一位學者、是一位專業經理人,但是在這個臨危授命的角色裡,等於他是半官派的狀態。

當時有三、四位教練跟他一起做過初步面談,他選擇了我擔任他的教練,我有點誠惶誠恐。跟他做完幾次教練會談以後,我忍不住看到一個畫面,然後我跟他說,我看到畫面是:有一個人,他的手跟腳、包括他的腦都被各種藤蔓所綁住。這些藤蔓來自四面八方,比如說:董事會的成員綁著他的頭、政府組織半官方綁著他兩隻手,也因為利益糾葛的關係,拉扯方向都不一樣。然後他的企業、員工期待他能夠去支持到他們,他們都仰賴他,他的全身被五花大綁。

我當下取得他的同意,在那一段時間的教練歷程裡,我們著重他內在的狀態,然後……對不起,我現在說的時候,還有點呼吸不過來。我們著重在他內在的狀態,以保有他的個人獨特性、價值、思維跟宏觀,但是,大家可以想像在那個狀態下(被藤蔓五花大綁),要保有一個宏觀的思維、保有他存在的樣態,是多麼的困難。這中間他承受了歷史的壓力,承受了過去組織裡面的不公平、不對等、黑箱作業等等,基本來說、他等於是去收那個爛攤子的感覺,但是他又很想讓它起死回生。

五花大綁的藤蔓束縛

這個過程我們雙方很用力。那段時間說真的我還蠻忙的,大概經過了兩次跟他的對談後,我才去找我的督導。我如實地跟督導陳述這個畫面,然後當下我的督導,直接只問了我一句話,他問我:妳自己、畫面當中那個人(被藤蔓五花大綁)的這個經驗,妳掉落在裡面那個角色的經驗,最早是在什麼時候?

我當場噴淚,因為我沒有想到那是「投射」,我只是很不舒服。我在教練的過程中,客戶都是我的神,都是我最大的愛。對,我就是盲目的愛著(笑),愛著我的客戶。所以,我當下只是一心承擔著我自己的不捨。當督導問:妳最早發生這個狀況在什麼時候?馬上大噴淚。原因是,過去二十年我在外資企業裡,不斷調動角色職務的過程中,常常是空降的那個人。包括購併的時候,我解散對方組織、解散某些組織或裁員等等,我看到了自己在過去企業組織的經驗跟掙扎。 慢慢地往前推到我國中的時候、國高中的時候,我讀的是一個很特別的學校,我們學校不教英文文法,然後老師全部是外國人。我揹著一個很大的枷鎖,社會的以為、社會的期待、一般人的看見。舉一個小小的例子,一般人聽到我初高中念的那所學校,他們都直接問:那你的 TOEIC 是 900、950 分喔?天啊,我也想,我現在大概連 500 分都沒有吧。然後回想我的大學,也很坎坷,在過去五年、十年我根本沒法開口,因為我覺得很羞愧。我從考上醫學院讀不下去,第二年開始轉學,然後念四個大學、修兩三百個學分,大學至今畢不了業。

藤蔓來自於原生家庭經驗

我的家族在鄉下的小地方算是書香世家,所以我有超過十二年沒辦法回去,因為我不敢跟家裡祖父母說自己情況(我是他們帶大的,最親密的人)。這直接聯想到,我小時候,甚至連走路、動作、說話等等,都受到了過去家族、環境對我的期待、自己的期待、家人對我的愛跟教養等等所「綑綁」。事實上,那個畫面(藤蔓綑綁)幾乎可以代表我從小到大的日子,但是,我也從中追溯到一個很有趣的現象,在還沒有進小學之前,我很樂於這樣的環境。為什麼?因為那樣的角色,我去市場在街上走路,是不需要帶錢的,可以很自由的要吃、要喝、把東西帶回家,然後家裡面人會去結帳。

大家會說,那是某某醫生家、某某老師家的小孩,然後我很引以為傲地接受這樣的、類似聚光燈 spotlight 打在我身上,帶給我的方便。甚至開始念小學以後,因為我沒有念過幼稚園,不會寫自己名字,考試考零分,考卷上面寫了張如雅三個字,那個雅少了一點、張還少了一撇,就是連名字都會寫錯的傢伙,但是老師不敢直接罵我。直到小三的時候,他們才忍不住偷偷問我外公說:你們家小孩怎麼這樣……。

Photo by Ravi Pinisetti on Unsplash

和客戶一起越過

這個影響直到現在,都還深深地受它影響。督導帶著我看到這件事,我開始回過頭來,跟我的客戶有更深入的對談。很感謝客戶,他是一位很成熟的專業經理人,我們一起好奇在這個被捆綁的狀態下,如何往前推進,至少頭可以往上揚一點點,眼光可以看得更遠一些些。我相信有許多人是以他為典範,看著他眼光所投向的方向去努力,所以,我們就從這個細節、很小細節的部分去往前。

跟客戶一起工作大概兩年的時間,直到他下台,這家公司沒有被結束。過程中,人員有一些縮編,但是成為一個體質比較建全的企業、組織,然後也建立起組織內在的核心價值。雖然客戶因此把身體弄糟,但是他完美地華麗轉身。這是一個很不容易的歷程,是我在「投射」經驗裡面中,很深很深的看見與學習。

但那時候,我覺得有一股內在能量衝出來,就像妳剛剛講那個「防衛機制」就出來了。我的情緒、我的衝動讓我知道跟平常的教練狀態非常不一樣。假設平常是一個中立(centered)的狀態,我知道那時候自己已經傾斜,因為,教練不該有的評判我有了、教練不該有的過度同理我有了、教練不會想在這當中吵架的 energy 我有了。這是我當時知道的。

最大的藤蔓其實是自己

Tina:聽妳講話的時候,我感受到的第一個反應,胃是很緊很脹的,然後,也感覺有個正襟危坐的狀態在我身上,就是我連手都不動,我現在可以動,但我聽妳講話的時候整個是「正襟危坐」,我手還有個特別姿勢擺著,全身就是這樣。然後,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很緊。另外一個覺察是,我發現,聽到你的藤蔓經驗時,我「投射」了,覺得也有被綑綁的感覺。甚至我隱隱感覺到,其實那個藤蔓不僅是家族的期待……我不確定,我想跟妳核實,就是其實在那個家族的期待之下,引發了我們對自己的期待,那才是真正最大的那一根藤蔓……

Ruya:是的,所以不管幾歲,當我們對自己有期待的時候,那藤蔓還是一樣捆在我們身上,而且是我們自己捆的。這是一個很棒的覺察,所以我們可以適當的去修剪它。這讓我聯想到,我在諮商領域跟教練領域都投入超過十年,很多人問我:這麼多年來在諮商或教練上都有督導,難道妳還沒有辦法做自己的督導嗎?坦白地說,只要是人,我們都會有自己的侷限跟看見,我們永遠看不到自己後腦勺、永遠看不到自己走路的姿勢。

就像我之前因為腳受傷,去做復健,我還是必須透過別人來看我,然後告訴我。所以,這是一個互相照鏡子的經驗,而且,這個鏡子是溫暖的、帶著一個良善的意圖,希望這個人能夠更活出他的天賦,或是在教練歷程中,能夠展現出他的特質跟力量。因為,教練是以人、以我們自己為工具,我們本身就是工具,如何能夠如實地、澄清地看到自己的侷限,看到自己的力量,這是非常重要的。

選擇附生、被附生或共生

Tina:我感覺到剛剛那種情境畫面,像是一棵樹,在雨林裡面的一棵樹,它身上有很多附生植物,像藤蔓。那些附生植物,可能是賦予期望的人,但是也可能,讓附生植物留在我們身上的,是我們自己。我感覺到一棵大樹,有菟絲花、有蘭花、有藤蔓、有其他蕨類,可能還有鹿角蕨。感覺好像一棵樹的養分,被那些附生植物稀釋掉,或是因此無法很好地舒展跟長大……。

Ruya:這邊我想短短地分享一下,在我們生物學裡面有一個名詞叫做「附生」跟「共生」。剛剛談了很多是「附生」,但是被「附生」的時候會有一個樂趣,叫做「被需要」。所以,回過頭來我們必須來看看自己的期待是什麼。有些人確定自己要成為一個「被附生者」,或者「附生者」。但是如果以我跟 Tina 的狀態來說,我們比較像是「共生」,我們共生共榮,互相去支持對方,而不是去吸取對方,我們是互相加成的。

從藤蔓中鬆綁

Tina:就像妳說的,我們要了解,是自己造成的嗎?我是不是有一種想要被別人需要的感覺?所以那個附生太強壯?我們有沒有區分這個?現在呢,經過這三年跟督導工作,用一個妳喜歡的方式去形容它的話,妳現在狀態如何?

Ruya:我非常喜歡教練,不管是在我任何領域的研究,都是為了要厚實教練這個角色。我現在更能自在地擺動,甚至起舞,陪伴我的客戶,以他的樣態去陪伴他,這是我覺得非常快樂的一件事。剛剛那個「投射」的處理,我處理了至少八年以上,不管是在心理學上的督導、諮商上的督導或是教練上的督導。然而,這兩三年已經讓我可以牽起對方的手,然後用他的步伐來一起互動。

Tina:我好像看到一棵大樹在那邊搖。然後搖的過程當中,可能很自然地,那些藤蔓就鬆了。不是刻意拔掉或剪掉。妳知道有藤蔓,但是妳不為它所框,它附著也沒關係;在舞動的過程當中,妳有空間,妳不再被緊緊抓住。我在妳身上感受到的是,要去看見它,看見它的時候放鬆,放鬆之後,好像某些東西就掉了。

Ruya:適當的藤蔓是必要的。它們就像我的絲巾、我的披肩、我的圍巾。它們同時也展現了我存在意義跟價值。經過 Tina 這樣分享,我真的蠻享受身上的藤蔓,但這藤蔓是來自於我自己。

請給自己一個覺察的機會

Tina:邀請夥伴們想想,自己在工作、生命、生活當中,或者是教練工作當中,或者是培訓師諮商師的工作當中,有沒有那些瞬間,覺得自己不在最佳狀態──

Ruya 和我剛好相反,她是完全僵住了,我則是地震而傾斜得很大,而我們都知道那不是我們的教練狀態。 Ruya 之前分享的一個問題很有力量,我們就用這個問題來問問自己。

有沒有一個人(客戶、你的下屬、你的孩子、你的兄弟姊妹、你的父母,都有可能),在一個你與對方互動的場合,或者是你在教練服務當中,讓你感覺不對勁、不知所措。回想那個情境,然後試著推敲,請大家問問自己,這個情境最早在你生命當中的經驗可能是什麼?有沒有很相似的地方?用那個經驗來照見自己,是否可能發生了「投射」經驗?

邀請大家嘗試看看,這是一個起點。平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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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溫習|「投射」:如光公益活動紀錄 Part I(Tina 篇)

逐字紀錄|小花、編輯審定|Tina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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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註:本公益活動紀錄的對話內容,都是 Ruya 和 Tina 在教練生涯鍛鍊中的個人覺察與感知到的生命歷程分享。一切出於對生命獨特性的尊重與熱愛,無關乎他人認知與各種學術理論。

為什麼要談投射?

今天的分享,我們想投石問路,丟個石頭到湖水裡,產生一點漣漪效應,這個漣漪效應後面會如何,我們不知道,我們想邀請大家聽聽我們的親身經驗,看看是否能觸動各位的自我覺察跟反思,就這樣而已。沒有要抖書袋,也沒有要做示範,希望我們的親身經驗可以引發你,就像──我和 Ruya 是彼此照鏡子,希望我們彼此照鏡子的過程中,讓你也照見自己的一些什麼。可能照得到、可能照不到,這個我們也沒有把握。照得到很好,照不到也很好。

什麼是投射?

Tina:「投射」在不同領域裡都會提到,它其實是個龐大的系統,如何去面對「投射」也有很多不同的做法,我們今天想談一般大部分教練比較容易會遇到的「投射」現象,有兩種。第一種是我們每個人有一個內在參考架構( internal framework ),用白話文講,我們是怎麼解讀這個世界的,跟我們的價值觀、經歷、學歷跟人生生命整體經驗有關。

可能從你小寶寶到現在經歷的任何一件事,都形成了你的「濾光鏡」。什麼叫「濾光鏡」?就是每個人都戴了一副「專屬於你的太陽眼鏡」在看世界,只是你沒有意識到。我們所談的第一種「投射」,是因為我的天然,在我身上的太陽眼鏡(Tina 戴上太陽眼鏡…),以至於我看著大家時,自然地用我的方式或觀點來解讀你們的行為,然後因為我是這樣運行的,就覺得外面這世界應該也是這樣運行,這是第一種「投射」。這種大家比較容易在學教練或服務客戶的過程中看到,客戶把自己的劇本跟假設放在不同人身上,覺得這個應該這樣、那個應該那樣,應該怎樣運作才叫合理。

今天會深一點點又不會太深,想和大家談的是,我還是帶著專屬於我的太陽眼鏡,但太陽眼鏡很有趣,比如說,Ruya 是我的客戶,我們今天要談的「投射」是,Ruya 是我的客戶,但我看到 Ruya 的時候在沒有很顯著的意識狀態下,甚至是無意識或潛意識狀態下,Ruya 勾起我自己生命經驗當中的一些過往,而我不自知。但我知道此時此刻我的「教練狀態」跑偏了。有點像是:我看到 Ruya,然後引發我身上的記憶與感覺,我就把我的經歷投放在 Ruya 身上,覺得如雅正在經歷我曾經經歷過的。

這個與「把我的價值觀跟系統」放在別人身上不太一樣,我們要談的是,當我看到了 Ruya、聽到她的經歷,我無意識被勾起自己內在很深的經歷、感覺與經驗。可能還不知道是什麼關係所觸發,但是那個當下自己知道不在好的教練狀態裡。

Ruya:簡單來分享一下,什麼是「投射」。「投射」是一種認知,它關注的是一個人內在的心理過程,當然也是一種心理的防衛機轉,也是人最先有的、與生俱來最早的防衛機轉之一。當人們把自己心裡的感受放到客觀的世界中,就像一個投影機一樣,把它「投射」到某些人或事物上,我們會以為那是如我們內心所想的。

很像我們中國人所講的一句成語,叫做「以己度人」。舉個大家都有印象的例子,宋代有個著名學者叫蘇東坡,他跟一位很有名的佛教大師是好朋友,佛印大師。他跟佛印有個有名的故事,蘇東坡去拜訪佛印,他跟佛印兩人面對面坐著,蘇東坡對佛印開玩笑說,我覺得我好像看到一坨狗屎。佛印笑著對他說什麼呢,我看到的是一尊金佛。蘇東坡覺得非常高興,他覺得自己撿到便宜了。蘇東坡後來回家跟蘇小妹說了,蘇小妹就唉,搖了一下頭。佛家說佛心自現,你怎麼看別人,就表示你自己是什麼。這是我自己在「投射」裡看到相當吻合「投射」的例子,跟大家分享。

今天我們會談得更多的是,教練上的「投射」效應,因為「投射」效應是將我們的觀點歸因到其他人身上的傾向,剛剛講的「以己度人」。我們認為自己具有某些特性,他人也會有相同的想法或特性。我們常不自覺把自己的感情、意志「投射」到他人身上,甚至強加在別人身上。這會造成什麼結果呢?這會造成一種認知障礙,使我們對他人的知覺失真。這對我們的教練狀態、與教練效益影響很大。我簡單分享到這裡,關於「投射」在教練上的影響。

Photo by Drew Beamer on Unsplash

Tina 經歷的投射

我接到案子時,他是史上最年輕、最快被晉升成區域銷售總監的高潛力人才。他遇到的情況是,由於他晉升速度很快,所以他自己整體狀態還沒完全預備好,大團隊對待他這個年輕老闆的態度,或者同儕眼光的壓力(本來要一起打天下,結果現在全部都要叫他老闆),讓他經歷了為期一年、一連串比較大的震動期。

一開始和他工作的時候,我感覺不到自己在他身上有「投射」,但是其實已經有潛在影響正在發生。他遇見的挑戰是,在團體當中不受某些人歡迎,可能同儕是羨慕與忌妒,或者是老一輩的質疑。同時,他因為長期專注在自己的專業領域裡(也就是所屬行業銷售專業),他沒有接受過完整的軟實力(soft skills)培養,因此,在帶團隊這件事上他是新手,而且一下子帶快三十個人,還要對亞太區的銷售總監負責。

「投射」是怎麼發生的?

一般來講,一對一高管教練我們會有利益關係人(stakeholders)訪談,期初設定目標之後,我們會在期中與期末核實,看看教練目標與領導行為的轉化有沒有在軌道上,期中與期末也會跟 sponsor 有個對焦。然後,我在收集期中回饋的時候,發生了一些插曲以至於收集回饋的過程遇到挑戰,插曲就是有利益關係人不願意給回饋,只想跟我私聊,而且跟我溝通的過程中充滿情緒。

插曲開始演奏的時候,我已經知道有些東西在心裡,在我內在生命底層開始躁動,教練狀態已經受影響;當插曲越演越烈,到最後我幾乎是用盡全力去回應時,我整個內在遭遇大地震。我不知為何,內在就是有一種感覺,想要站在客戶這一邊,和客戶一起「對抗」 那整個讓客戶不舒服、也讓我不舒服的系統,當時的我,教練狀態應該已經消失。

Tina「投射」了什麼?

那次我花了兩個月,跟我的督導談這件事。用一個比喻來講,就是一個大團體當中會發生小團體、或者選邊站的情況,而我「投射」了這樣的「團體動能 group dynamic」,它很深刻鏈接到我小時候被霸凌(bully)的經驗。成長過程中,我在不同階段被霸凌過,最嚴重的時候是高中,班上大概有一半的人集體擺明地排擠我。

當我發現我的「投射」,就知道且理解,為什麼我會有衝動想要站在客戶這一邊去「對抗」,因為我內在的女高中生劇本與假設是:你叫我跟你私下聊,不願意照規矩來,是因為你想要影響我對客戶的觀點。對於一個必須中立的教練,這個「投射」真的產生很大影響,理智上我雖然知道要中立,可是感受被深深觸動,我知道自己「不中立」了。

這個影響重要到,我必須與不同的督導分別工作,督導完一輪之後,我覺得放鬆與放下,重新看到過去的經驗是如何影響自己,我跟自己的內在對話,重新整理高中的經歷,讓我不被「小團體與選邊站」在我身上的作用所綁架。因為把自己整理好了,所以可以用好狀態與能量去支持客戶,讓他也能有足夠的力量與勇氣,去面對並回應那個團體動能。

現在講的時候,坦白說,我的胃和心臟都還有一點感受,這個感受應該不是因為那個案子,依舊是想到高中時候那個經驗的緊張感。

情緒與能量是檢核指標

Ruya:大概四分之一敘述的時候,妳覺察到自己的大地震。我很好奇那個大地震是什麼?

Tina:情緒是第一個指標。我不冷靜。一般來講,雖然我的 MBTI 是 INFP、是內向能量的人,但我在工作時有一種奇妙的活潑。我不會緊張,也不會有衝動的情緒,我不會「不冷靜」;我即便有時候看起來很卡通,我都知道我在幹嘛。

但那時候,我覺得有一股內在能量衝出來,就像妳剛剛講那個「防衛機制」就出來了。我的情緒、我的衝動讓我知道跟平常的教練狀態非常不一樣。假設平常是一個中立(centered)的狀態,我知道那時候自己已經傾斜,因為,教練不該有的評判我有了、教練不該有的過度同理我有了、教練不會想在這當中吵架的 energy 我有了。這是我當時知道的。

Ruya:妳在這能量狀態下,如何讓自己恢復到穩定的那種狀態?我相信當你有那樣的情緒,不管是在教練當下或工作當下,妳如何保有工作品質跟自己的角色,然後把它扛進到妳的督導現場,在這段時間,妳做了什麼?

Tina:它不是一次性的過程,首先是自我覺察,事件發生的時候,我知道自己失控了,不在中立的位置,不在一般穩定的教練狀態裡。當時我覺得那是最近五年來最糟糕的一次教練。雖然我的行為、說的話、做的事,「看起來」都很專業、很教練,但我是在一個高度張力的狀態下。我的狀態像是母老虎,準備去狩獵、是一個冷靜迅速又確實的狀態,不是中午懶洋洋、陪孩子玩的母老虎,那種放鬆的狀態。平常我的教練,比較像是懶洋洋的那種;但那時我知道,我準備狩獵,對象是對我客戶不利的人。

承認自己歪了,承認之後就鬆一半,因為知道傾斜,然後梳理、進而接納。其實我花了一點時間,不同的督導都約了,一人輪流一禮拜,然後去面對與處理這個東西。有的督導是幫助我更好的看到這個情緒的來由,有的督導是幫我用宏觀的角度看它到底「投射」了什麼。

Photo by Harli Marten on Unsplash

如何回復中立的狀態

Ruya:督導用了什麼方式,或在怎樣的 moment 讓妳覺察到,這個「投射」所連結到的內容?

Tina:可能當時有直覺,基本的順序是這樣,優先處理情緒。我先找完型(Gestalt)背景很強的督導,我告訴他我不行、我受不了、我要生氣。我就一股腦兒地把歪掉的狀態整個直接帶進去,毫無保留,我記得自己哭很久。然後他開始跟我一起剖析,那些情緒從哪裡來?陪我去還原並理解那個現場,是哪些時刻有情緒升起?在情緒裡面時,我的內在對話是什麼?

因為受過督導訓練,進去之前我已經整理過一部分,與第一位督導對話之後,再剝了一層洋蔥,看清楚自己的情緒與內在對話,那個時候我開始意識到,應該是霸凌的「投射」,我感受到的是被霸凌和孤立的「投射」。我看見我完全被攪進去了,身為一個教練跟督導,應該要在客戶的系統之外保持距離,我卻因為那個「投射」被攪進去,搞得好像我也是客戶組織的成員之一。

後來我再找第二位督導,性別不同、風格也不同的督導,把「投射」這件事情再剖析得更完整;有點像是,第一次督導是先解構,第二次再深入往下探索看每個部件。這次督導過程中有兩個很重要的覺察:第一「我不是我的客戶」、第二「我不是那個十七歲的我」。把這些距離全部拉開來,用直升機的角度去看到,我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受害者。如果持續在受害狀態下,我將沒辦法很好地與客戶一起工作;我也沒有把握,可以完全不會被他的表達、感受、甚至是運作系統攪進去。

然後以這兩點覺察為起點,我進一步思考,現在的我,擁有什麼智慧、資源與能力?從新觀點出發,重新安頓我自己。其實後來在期中檢視的兩次三方對談當中,我知道自己還是有點緊張,只是進去對話之前,我做好充足的準備。那兩天基本沒有排其他任何工作,在對話前後,都預留很充分的時間來安頓自己的身心。因為期中對焦,對於客戶的組織、資助者、客戶、我的團隊和我來說,是很重要的里程碑。

投射經歷帶來的學習

Ruya:這個「投射」的處理歷程,如果它可以有個名字的話,妳想要取名為什麼?

Tina:這個題目太難了(笑),如果是這樣,我想用剛剛的道具,把太陽眼鏡拿下來。假設這個無形的太陽眼鏡還是在我身上,我知道它顏色變得非常淡了。我承認,它沒有變成完全透明,但它顏色非常淡了,非常淡、淡到以至於我可以看得清楚更多的東西。為什麼我會跟妳這樣說,是因為我最近還是有碰到別的「投射」、還是跟霸凌有關,而我的狀態與上一次大大不同,雖然我覺得好煩喔,這功課,到底要做到什麼時候才會結束。

Ruya:親愛的,我想跟妳說,「投射」這件事是沒完沒了的,只要我們對自己有一些看法,或者我們有一些價值觀在裡面的話,這是沒完沒了的歷程。

回到主題,這個太陽眼鏡,對妳來說,帶給妳最大的效益是什麼?在這次的處理中。

Tina:有一個心理狀態的預備吧。以後再遇到這類客戶,相似議題的客戶,我的內在力量變強大了,我不再容易被震動;假如之前,我是被震到幾乎趴倒,現在可能稍微偏一下,很快就可以回來了。我有能力回到中立狀態,不再癱倒然後還在那邊發抖。現在的我能很好地調整,像是迎著風的小草,搖一下沒關係,我知道我在搖,這是我的議題,但我不會被這個「投射」的情感或是狀態所綁架。我現在可以更細微地在當下捕捉到自己「投射」狀況的發生,在一些不顯著的細微之處。

Ruya:所以它為妳在往後的教練歷程中,產生最大的效應、或禮物是什麼?

Tina:以鏡子做比喻的話,我會成為越來越沒有顏色的鏡子;因為如果我是有顏色的鏡子,不僅我自己從這個鏡子看出去,客戶是有顏色的,客戶透過我看他自己也會是有顏色的。所以當我的顏色越淡越透明,不僅我可以清楚看見他,他可以清楚看見自己,那麼我的教練狀態與能力就可以完整地發揮,支持到客戶。

Tina 投射經歷的總結

Ruya:我想用一分鐘短短的來回饋我剛看到 Tina 的歷程。看到 Tina 在無論是不是「投射」的時候,她有一個自我澄清的內在歷程。Tina 會先去澄清,澄清以後去理解它,去找督導對談分解它,然後承認這個過程,承認它發生了什麼,甚至更仔細去挖掘了這一切到底怎麼回事,然後選擇不一樣的行動、不一樣的回應模式。這歷程就像一個 cycle,不斷在滾動著,但這是一個很有力量的滾動。

Tina:就我的信仰來講,它就有點像是「擴張境界」的感覺,就是我們本來的教練能量跟場域的境界可能是這麼大,但透過這個過程,我們的境界就越來越寬廣,可以容納的客戶類型可能就會越來越多,我們能更穩定有力地支持客戶。每一次的關卡都是在擴張境界,都是恩典。經過這次, 我自己有個體會想送給各位教練夥伴,如果你現在碰到特別困難的情境,那代表你準備好了,所以情境會來到你面前, 這是一份禮物, 邀請你尋求支持與資源來幫助你去面對它。雖然通常會花相對多的時間與力氣,但是當你越過的時候回頭看,你會發現, 你的境界已經在無形中擴張。

Photo by Isi Parente on Unsplash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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