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創文章作者: 黃婷 Tina Huang, ICF MCC, 教練督導/高管教練

前言
關於公益,現在仔細回想,似乎是從家族傳承開始,然後因為信仰而昇華為承諾。
爺爺在我年紀小的時候便過世,印象較淺;奶奶和父親一直都是樂善好施的人,父親在六十幾歲的年紀,也和妹妹一同去泰北當支教老師;小學的時候,父親還會特別關照我班上家境比較清寒的同學。外公外婆幾十年從不間斷,持續固定捐款給孤兒院的孩子,讓他們有機會可接受教育;母親是家中長女,18歲就離家,自己打工讀大學,對於有需要的弟妹和他們的下一代一向慷慨仁慈;父親因為愛屋及烏,也都會幫忙母親照應。
我想是長輩們的身教與言教,讓這個公益與服務的種子落在了我的心裡面,至於是什麼時候開始發芽的,回想這將近半百的人生,可能的起點應該是在我29歲那年。
—啟—
當時我已經從美國讀完 MBA回到台灣,因為學的是財務金融管理,如願在兩家上市公司分別跟財務長和投資長工作,父母不用我養、自己的收入很足夠花用還可以存錢;就這樣三年過去,不知道為什麼,在求學期間讓我覺得很有趣又過癮的事情,像是解讀公司報表或者預測股市漲跌,都不好玩了,甚至還覺得空虛。
某一天,有個聲音進入到我的心裡,就是「教育」這兩個字。當時並未很明確地知道是哪一類的教育?又為什麼是教育?只知道這兩個字帶給我心底,甚至是靈魂很大的觸動,所以我花了一段時間感受並琢磨這兩個字,如果真的要從財務專業領域整個轉向到教育專業領域,我可以做什麼?可以怎麼做?
關於教育,我是這麼想的,每個人出生到這個世界所上擁有的資源不盡相同,有人含著金湯匙、有人出生就弱勢。姑且不論是否能取得足夠或良好的教育資源,一旦可以接受教育並持續學習,弱勢的人就多了些機會,也有更多能力為自己創造想要的人生。講到這裡,我突然覺得,可能是受中華文化薰陶加上身為客家人,讀書識字甚至有機會求取功名可以翻身的這個信念,已經成為我如何看待「教育」的基礎認知。所以,我想透過 (1) 提供教育資源,或者是 (2) 讓自己有能力親自培養人才這兩方面去實現「教育」這件事情。
—承—
和當時的男友 (現在的先生) 商量,得知他有位大學同學在民間外交單位的國際人力資源發展處工作,專門提供未開發國家或是發展中國家的學者、官員、中小企業、農漁、金融、觀光等專業人士培訓發展的機會,同時也提供獎學金給這些國家需要的學生或孩子們。直覺反應是,這個跟「教育」有關而且涵蓋範圍很廣,那麼就從這裡開始吧。接著我花了半年時間準備,買參考書用自學的方式把所有的必考科目都準備好,最後順利進入這個組織的國際人力資源發展處。
在面試的時候有一個提問,我當時不假思索地回答,對話內容至今還歷歷在目、記憶猶新。有兩個單位的主管都希望我可以加入,分別是國際金融業務處和國際人力資源發展處。我還記得其中一位主管問我:「國際人力資源和國際金融業務,你會選擇哪一個?」我當時的回答是:「國際金融業務是我的專長,而我對人和教育有興趣。」沒想到這一句話,基本上成為了我接下來二十年的職涯發展指南針。
在民間外交單位的兩年,大部份時間我是開心也幸運的;有機會做到非常棒的國際級項目,有機會把英語在這環境中很好地使用出來。工作內容、形式與自由度也都是我喜歡的,唯一極度不能適應的是組織內有派系鬥爭,我沒有辦法選邊站,也沒有辦法負荷同事的明爭暗鬥與相互較勁。同時,我還是覺得少了什麼,間接提供幫助以支持教育這件事情,似乎不能滿足我,感覺內心有個渴望:我想要去現場體會。

—轉—
因緣際會之下,結緣泰北文教推廣協會。該協會於1990年成立,位於泰國很北邊的城市清萊,也就是所謂的金三角地區;協會協助招募志願老師、募款資助各個泰北偏遠山區的華語學校,讓當地的華人有機會學習華語及中華文化。然後,我做了一個跌破許多人眼鏡的決定,不僅離職還把新婚不到一年的先生留在台北,和我妹妹以及閨蜜三個人一同到泰北去當短期支教老師。因為我想要親自去確認一件事情,就是:成為一輩子在第一線工作的志願者,是不是我的人生藍圖?我的內在喧囂是否能因此平靜?
記得剛去的時候,我戴著 MBA的高帽子與國際人力資源發展方面的經驗,認為自己洞察學校可以突破的地方,急於提供學校在運營與教學等方面「自以為是」的專業建議,甚至在校務會議上大放厥詞。直到閨蜜提醒,我才意識到那迫切付出的過度熱心與知識分子的驕傲,其實是非常不恰當的。尤其我當時年輕性子急加上愛管閒事,就顯得特別沒禮貌,現在想起來都非常害羞。因為,我把自己擺錯位置了,我們來是要當「僕人」,不是來當主人。
覺察之後,我們馬上調整態度與行為,把原來無意識且沒覺察的自我定位都破碎掉。開始閉上嘴巴、仔細觀察並聆聽,也重新做好思想準備,把自己當作校內老師之一,主動消除給我們的差別待遇,請校長與教務主任安排工作與任務,要我們幹嘛就幹嘛,完全配合差遣。因此我們最終可以融入該校的教師團隊、體會泰北老師的整體生活樣貌、也對短期志願教育工作所帶來的正面與負面影響,有了比較深入的體悟與認識。
支教的兩個月期間,我的角色主要是候補的英文老師,同時幫忙學校準備即將舉辦的大型募款暨感恩活動。我教英文的對象從幼兒園到國小六年級,只要哪位老師臨時有事,我就要立馬備課去進行教學。也還記得為了募款暨感恩活動,我們三人和學校的幾位女老師,用校長買來的鮮花以及最簡單的材料,手工製作了100多朵可以別在胸前的貴賓胸花,從晚上7點做到半夜12點多,就為了不輕易消耗寶貴的捐款資源。
在泰北支教的體悟和學習簡述如下,對於我後來服務支教機構與支教老師有很大的幫助;對於我往後應該要用什麼心情與態度擺放自己以提供公益服務,也產生很好的啟發與教育:
- 當地的華人很多人沒有身分證,一輩子只能待在泰國政府劃定的區域裡面生活和工作,「身分認同」是當地華人一輩子的考驗與課題。
- 運氣好的華語學校比較有能力取得資源,所以孩子們的學習環境相對好些。絕大部分在山區裡的小學校只有幾坪大的空間,甚至是用竹子跟木頭搭建的,黑板、粉筆、課本與書籍都是奢侈品。
- 華語只能當作補習教育,孩子們學華語都得用下課後的時間,也就是傍晚4點到晚上7點之間。老師們大部分沒有受過專業訓練,都是土法練鋼,薪水非常微薄、只能勉強糊口。
- 基本上没有圖書館,既便有圖書室也被上鎖不能隨便進去,因為那是珍貴資源,書本壞掉就再也沒有了。每一本課本都是代代相傳,傳到不能再用非常破損為止;課本上面可以看到好幾代的筆記。
- 短期進去的教育或教師資源,確實有某種程度的助益,同時也會帶來一些隱形的長期傷害;例如:每次孩子們和老師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關係,卻因為時間限制 (老師要回家了),馬上又要說再見。
- 我後來還發現,本來工作的民間外交單位也有將資源投過去,然而,因為是從一個「施予者」的角度,也沒有花時間深入了解當地文化與民情,所帶進去的資源或提出來的意見與要求,很多時候還給當地的學校帶來困擾,就像是二個月前初來乍到的那個我。
經過兩個月,我發現在生命面前,自己實在非常渺小;也發現如果不能夠長時間待在當地,我就是一個外來者,就不可能完全融入系統,成為最有利於他們的幫助與資源。當然,新婚丈夫也還在台北等我,等我探索生命之後的決定。依據當時的體驗與發現,我告訴自己,那麼或許換個方式吧?回台灣努力工作賺錢,捐款給當地的學校與協會,因為他們是真正知道怎麼做這些事情的專家,這是我當時的最佳結論。

—合—
回台灣之後,我進入會計師事務所的人力資源發展部門,非常認真的工作,就「工作狂」的那一種;在事務所的五年,我有機會進一步學習設計課程、講授課程、培養講師、學習教練甚至成為教練。期間我履行自己的承諾,捐款給泰北當地的學校與協會,也定期小額捐款給國際的與台灣的非營利機構與協會;捐款項目機乎都是與孩子有關的,能吃營養午餐、有學費上學、蓋希望學校、蓋圖書館等等項目。
後來因為健康、家庭、職涯發展因素,離開事務所,去印尼半年,又到上海三年。這期間我正式從甲方轉換到乙方,成為外部專業教練,可以自由地安排我的工作量與時間。在上海的時候,我也受浸成為基督徒,更能體會「僕人」是什麼意思,然後,我發現單純捐款還是不能滿足我,那個想要到第一線服務的聲音又跑出來,生命與生命的直接交會,帶給我的感動與滋養還是最大最深刻。
於是我有意識地釋放時間,從那時候開始,只要有公益的機會來到身邊,我幾乎都會去參與甚至是主動創造。公益服務的期間長短,涵蓋兩天的單次公益活動,也有已經七年的長期公益專項,對象包括:大地震之後的孤兒們、到大都市發展的農民工子弟、獎學金計劃當中的農村大學生與碩士、非營利募款組織的秘書長與夥伴、非營利實驗小學的校長與老師、非營利支教機構的管理團隊與支教老師、服務世界各地人道救援組織的公益教練們、還有在生命當中用各種方式做公益的教練們。
「如光」
《馬太福音》第 5 章 第 13-16 節
「你們是世上的鹽。鹽若失了味,怎能叫它再鹹呢?以後無用,不過丟在外面,被人踐踏了。你們是世上的光。城造在山上,是不能隱藏的。人點燈,不放在斗底下,是放在燈台上,就照亮一家的人。你們的光也當這樣照在人前,叫他們看見你們的好行為,便將榮耀歸給你們在天上的父。」
回頭看這20年,我是何等的有福。主一直都在,祂是我腳前的燈、路上的光;我沒有一步是多餘,沒有一個轉彎是迷路,萬事互相效力,每個足跡與經驗都堆疊起來,成就了今時今日的我與「如光教練學院」。
感謝主把這些公益的機會帶到我身邊,一路修剪我;感謝與我一起做公益的教練夥伴,一路相信相挺;謝謝我的教練導師、輔導與督導們,在我困惑的時候給我支持;最後還要謝謝這二十年來包容我的先生以及四個月大就開始練習「母親很忙」的寶貝兒子,他們體貼我、給我空間、陪著我探索、讓我嘗試任何想做的事,是我很重要的大後方。
最近這兩年,婆婆因為癌症過世、我自己耳鳴差點失聰、連續幾天不規律的心跳、公公最近也心因性中風,都在在地提醒我「生命可貴、時間有限」這件事情。我忍不住想,假如我今天就寢之後便一睡不醒,那麼我要如何最大化利用接下來的生命與時間?我的回答是:我想用最大的槓桿效益來發揮自身價值。
將近二十年過去,我現在有能力親自服務、也有能力提供資源,便開始著手調整與規劃服務內容,也重新聚焦公益服務的對象。我決定以兩個族群為主軸,第一就是支教機構與支教老師們、第二就是專業教練與高階領導們。因為,當我幫助一個支教機構、一位老師、一位教練或一位高階領導,都等於是在幫助成千上萬的人與生命。
在信仰、家庭與個人生活之外,我對自己和「如光教練學院」的期許是:創造一個教練進修園地和支持系統,並且在公益這條道路上走一輩子;然後我相信,慢慢地身邊會有一群教練聚集,他們和我有同樣的相信與盼望,願意採取行動發揮價值、實現願景。我也相信,一個人可以走得很快,一群人可以走得很遠、很遠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