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黃婷 Tina Huang,ICF MCC|高管教練|教練督導
探索
對這個提問與探索,要從 2020 年春節,和一個好友的對話說起。他是在完型組織心理學方面鑽研很深的導師,很年輕,在我個人心目中是華人世界的完型第一人。因為知道他的大師狀態且功力深厚,一直想要付費請他輔導我,他卻說,只要和我當朋友,喝茶吃飯聊聊天。
那一天,在一個日式茶店裡喝著抹茶,吃著日式和菓子。我誠實告訴他,覺得自己離心目中理想的大師生命狀態,還有點遠,該如何繼續精進自己?忘記聊到哪兒,他就突然打了自己一巴掌。我看著他紅通通有點腫的臉頰,整個人驚呆,不知道說什麼好。空氣大概凝結有5秒鐘之久,看著嚇壞的我,好友問我說:你感覺得到我痛嗎?我結結巴巴地說:感覺不到。然後他就問我:那你如何感同身受呢?
我真是啞口無言,答不上話,甚至感到慚愧。因為學習教練這麼多年,自以為在過去的服務經驗當中,許多時候,我能同理客戶的心情,也能夠同頻客戶內在反應在身體上的感受,所以我跟客戶之間的信任感與安全感是高的。就在這一瞬間,我發現我所知道的同理與感同身受,破碎一地,留下的只有驚嚇與挫折。
好友溫柔安靜地看著我說:我們沒有誰真能同理,感同身受,或者是體會對方曾經經歷過的或正在經歷的什麼。身為教練或導師的我們能夠做的事情,只有跟自己的內在深度連結,跟自己這個人最深處的感受、需要,甚至是黑暗面去連結。當我們無時無刻都很深地知道,自己此時此刻的感受與需要,連結並接納一切時,或許我們就比較能夠理解並體會他人。我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,但我不能說我明白了這是什麼意思,也開始對自己產生不自信與懷疑。
禮物
當時,我生命中正經歷著重大事件,像是一份特別的禮物,在過去四個月當中的許多時刻,讓我有機會咀嚼好友的那些話。我感覺,自己似乎離「了解『同理心』究竟是什麼?」更靠近一點,也或許有些明白,他語重心長跟我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。
婆婆在 2019 年底確診胃癌第四期,然後在 2020年的四月她過世了。從一位高挑美麗,氣質優雅,非常有活力的女士,慢慢地體力衰弱,精神越來越憔悴,最後因為無法正常進食而身形單薄。看著婆婆心情的高低起伏與身體的疼痛煎熬,每次回去探望,遇到她哭的時候,我只能一起哭;她痛的時候,我只能幫她按摩、為她禱告。我即便傷心難過,也完全無法分擔她所經歷的一切。我確實無法設身處地知道,那種獨自一人面對死亡的孤獨與寂寞是什麼?我唯一能做就是想像:如果明天我就去世,獨自面對死亡的此刻,我的感受是什麼?我只能與自己的內在恐懼連結,而那是屬於我的,不是我婆婆的。
行筆至此,想到了很多生命當中,我無法感同身受的時候。例如:奶奶跌倒之後,只能坐在輪椅上,需要外勞照顧的那三年;母親因為恐慌症發作,就開始記憶退化的這十四年;父親為了照顧母親,放棄與摯友出國旅遊,並承受母親情緒波動的這十二年;我的孩子上幼兒園的時候,因為適應不良,不停掉眼淚且食不下嚥的那兩週;我的丈夫失去母親,幾度痛哭失聲,悲傷至極的這段時間。
我好像有點懂了,我們沒有誰能夠真正同理別人並感同身受。身為專業助人工作者,我們接受過很多專業訓練,例如:練習專注同在,加上適當行為互動,讓對方感受我們的同理。然而歸根究底,在生命的最深處,我們真的能夠理解跟感受的還是只有自己。我感到有點迷茫無助,我很想知道在專業的同理行為展現之外(參考文章:全思維、身心、直覺地聆聽),有沒有所謂來自於內在的同理狀態?
連結
然後,在一次教練督導的聚會中,重新體驗某個活動。過程當中,對於同理狀態,我有了另一個層次的感悟。那個活動是三人一組,要做的事情很單純。每個人輪流,安靜地與自己內在最深的感受連結,聆聽自己內在的需要與情感或是任何浮現的想法,然後在屬於自己的那段完整時間裡,將此時此刻此地所浮現的一切,毫無保留地分享出來。另外兩個夥伴,只要在旁邊保守這個空間與時間,安靜專注地聆聽,什麼都不說、什麼都不做。
活動結束,我們三人都感覺,在那個空間裡我們是安全、開放和脆弱的;我們感受到彼此的保守與深度連結。那不是教練對話,也沒有展現同理心的顯性專業行為。我們什麼都沒有想,單純地在此時此刻此地與彼此同在;我們沒有評判地陪伴,聆聽且感受彼此。以前做過很多這樣的練習,這一次,我看到不一樣的風景。這是同理與被同理的感受與狀態嗎?就自己的主觀經驗感受,應該是吧?有一種見山是山,見山不是山,見山又是山的感覺。
後來在一些場合裡,也帶教練同修們進行這個活動。開始的時候,會有夥伴忍不住問,真的什麼都不做嗎?什麼回應都不用嗎?這樣做能獲得什麼呢?謝謝大家的信任與相信,還是勇敢地體驗了一把。事後大夥兒反饋說,覺得很奇妙,一群不熟悉甚至可能是第一次見面的人,沒有更多的自我介紹與互動,就在那個空間裡,專心地與自己深度連接,然後彼此安靜地聆聽,就感受到高度的信任與安全。在那個時刻裡,更貼近彼此,也被彼此溫柔地接住。
答案?
回答我自己的探索:「同理心/同理狀態,究竟是什麼?」
我想,在既有的專業訓練之外,很多時候,可能是因為我們有過某個特別的經歷,而且有機會去整理那個過程當中的感受與思緒,探索自己為什麼有那樣的感受?那樣的內在對話?自己有什麼隱而未現的需要?有什麼未知的期待?然後,我們願意針對這個經歷,進行深度連結,覺察與反思,直到我們可以用看電影的方式,相對客觀地看待自己的狀態與經歷。當我們遇見有相似經驗的客戶,或許,我們可以更能理解並感同身受。
同時,與客戶會談的當下,我們願意展現自己的人性與脆弱,全然地與自己同在,也全然地與客戶同在,沒有評判地陪伴和聆聽彼此,相信我們能夠一起在此時此地此刻,創造一個屬於我們同在且同頻的空間與時間,或許,我們又可以更靠近一些,來自於內在的「同理心/同理狀態」。最後,藉由日積月累地練習與養成,那麼我們所受的那些專業訓練,或許,就有機會發自內心,形諸於外。

同理心成熟度的三個階段 ◎資料來源:奧爾森 2001,(Olsen, 200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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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階段 |
這是屬於最原始的模式,不常發生在成年人身上。在此階段的人,覺得別人和自己根本不一樣;別人的行為、感覺或想法上的基本原理,與自己的基本原理並沒有產生人性上的關聯;他們是以有形、具象的方式,找到彼此的共同性或相互關係。 |
第二階段 |
在此階段的人認為,他們個人行為的基本原理適用於每個人;他們會看對方與自身一致性的程度,再來決定對方的行為與感情是否合理。不同於第一階段,此階段的人,只要別人與自己用同樣的方式過日子,就會覺得別人和自己一樣。 要第二階段的人, 用正面的態度,看待因自身負面行為而受害的個人,是一件很困難的事;除非他可以合理解釋對方的負面行為。例如,他們認為,因為吸毒共用針頭而感染愛滋病的受害者,必須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;第二階段的人如果認為受害者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,他就不會產生同理心。 相反地,如果第二階段的人發現一個可被自己接受的原因,顯示受害者實際上並沒有責任,他就會產生同理心。例如,因為輸血感染愛滋病,並不是受害者可以控制的因素。所以無論同理心或憐憫,都取決於 (1) 個人的價值判斷系統,(2) 是否可以了解造成苦難的原因。社會上大部分的人都屬於第二階段。 |
第三階段 |
在此階段的人優先考慮同理心,而且不會評判對方的任何行為;他們會從自身經驗出發,用人性的角度看待對方。對方是否需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,不會影響第三階段的人產生同理心。如果受害者需要負責任,第三階段的人也無需為對方找到免除責任的理由,才能產生同理心。第三階段的人的特徵是,有能力以同理心感受對方情緒,同時不會因為對方要為負面行為負責,而產生自相矛盾的情緒。 |
如何表達同理心?
同理心是指:有能力從情緒方面知道另一個人正在經歷什麼,並且有能力表達或溝通我們因同理心所產生的感受。若是我們不表達或溝通,對方可能不會知道我們對他產生同理心。很重要的是,我們要透過口語、身體語言、聲調或動作表達出,我們理解、識別且體會對方的經驗和感受。當人們覺得自己在深度情緒層次上被傾聽、被理解,然後那個被理解部分, 被對方識別或溝通出來的時候,人們會感受到自己被肯定、同理。
從社交與情緒智慧的角度而言,同理心可以透過三個步驟來表達:
- 「傾聽」對方的情緒狀態,並且可以感受到對方的感覺。
- 「了解」對方此刻正在感受或體驗的事情 (包含認知與情感兩個層面)。
- 「口頭表達」,溝通並說出我們所察覺到對方的「內在參考架構(internal frame of reference of another)」,以及雙方所感受的「類似感覺(similarity of feelings)」。「內在參考架構」是指個人對某件事物的認知,和其他事物認知之間的關聯性。
還可以參考下列三項建議:
- 能對他人產生同理心的先決條件在於,我們能看見自己的感受和情緒。我們必須善於知道、理解與說出自己的情緒。若是不能察覺自己正在經歷某種感覺,我們就很難了解別人的感受。幫助自己發展更強的感受性, 因為較敏感的人會更注意別人的感受,並感受到某些事情。即使不是天生感受性強、或社交情緒智能高的人,都可以採取上述步驟,練習表現出對於別人感受的敏感度。
- 練習解讀別人透露出來的線索,尤其是非語言的訊號。例如面部表情、聲音語調和身體語言。問問自己:「客戶現在可能需要你提供什麼樣的支持?」答案可能包括: 需要被尊重、需要被接納、需要被認可、需要知道自己是對的、需要被關心、需要自我控制、需要感到被需要、需要發揮創意、需要幫助他人、需要獲得建議、需要被賞識,或者對方需要被認可 「他自己的感覺是正常的」。一個同理的回應,可以讓對方在當下感受獲得我們所提供的支持。
- 練習換位思考,站在對方的立場著想; 將心比心、設身處地。當我們對他人有同理心,我們將取得有關他們及其所處狀況的情感訊息,我們因此可以更了解對方。當我們可以在情感層面了解別人的時候,我們會知道自身感受與他人感受的相似之處,然後我們開始明白,別人跟我們一樣有情感上的需要。當我們明白彼此都有情感上的需要時,就能更好地與他人建立聯繫。NLP (Neuro-Linguistic Programming)的 Conceptual Positions 對於這樣的練習,有相當程度上的幫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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